您的位置:黑龙江工程学院>> 学校首页>> 媒体报道>>正文内容
《三联生活周刊》:创客:未来制造者
  • 点击数:        发布时间:2015年03月04日       来源:《三联生活周刊》

桌面工厂

制造一样东西到底需要多大的地方?这个问题可能并不好回答。也许是乡村小路旁的一间小工厂,也许是广东那种随处可见的家庭小作坊,也许像富士康需要占地上千平方米的现代化的靓丽大厂房。但是,你可能很难相信,在燕郊一所不起眼的居民住宅里,周景超和他的两个兄弟,迄今已经制造了300多台机器,而且,还是足够酷炫的机器——3D打印机。

周景超给我开门的时候,眼神里还有一点慌张,从未有记者上门参观过他们的“家庭小作坊”。客厅里只有一个简单的沙发和茶几,三张电脑桌就是三个工作台,墙角散落着一些小纸箱子,那是邮购来的各种零部件,地上凌乱的各种电线,显示着这里不同于一般住家的生活迹象。屋子里真正的主角,是放在茶几上的那台3D打印机,刚刚组装起来,打印针头正在不断蠕动,伴随着轻微的吱吱声,一个立体的五角星正在慢慢成型。

29岁的周景超之前也没想到会成为一个“创客”。他从黑龙江工程学院毕业后,来北京找了一家化工企业做业务,跑遍全国各地去采购。严格说起来,周景超算不上是一迷恋手工的孩子。上学的时候爱鼓捣点儿小东西,但也只是属于正常的理科男范畴,比如会在寝室里用废旧光驱做成激光枪打打气球,最有成就感的就是用废旧的电脑散热风扇,给女友做了一个小台扇。

在动手这方面,他的另外两个小伙伴要高级一点。28岁的吕鑫和他是老乡,都来自黑龙江齐齐哈尔的富拉尔基区,这个区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军工厂、钢铁厂和化工厂。吕鑫的家人基本都是工人,有动手做东西的习惯,父亲送给母亲的第一件礼物,就是在工厂里用一个大螺母造出来的自制戒指。上学的时候,吕鑫就在舅舅的带领下,造出了一个会唱歌的音乐盒。每拍一次就换一首歌的那种简易版,但小小的木头壳,要放下所有的元器件,着实让两个人动了一番脑筋。吕鑫学的是法律,毕业后,来北京找了一家事业单位上班。

团队里真正算得上手工迷的是王俊,他戴一副圆圆的小眼镜,不善言辞,憨憨地笑,采访过程中,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操作台前摆弄那些零件。在解释一个东西的原理时,语言并不一定是他最好的表达方式,几句话说不清他就埋头做起来,三下五除二,不同的实物摆在面前一对比,原理自然显现。王俊是湖北人,父亲是一名空军机械师,家里的各色工具齐全。王俊记得,家里前后三辆摩托车,都让父亲给拆了个底朝天,自己改装成各种样子。

王俊是周景超的大学同学,毕业后,他回到湖北,在一家航修企业上班,工作是维修战斗机。这个工作听着“高大上”,实际上非常枯燥,每天从早到晚很可能都在拧螺丝,而且一拧要好几年,很多人直到退休,还是在拧螺丝。不过,离开之后,现在王俊才能体会到军工厂那几年的历练有多重要:“同样是拧螺丝,四个角,四个螺丝怎么拧,按什么顺序拧,都大有学问,直接关系到受力点是否均衡,关系到未来的结构是否稳定。”同学爱跟他开玩笑,说他干着一件“干不好就会被判刑”的工作,但他仍然一脸严肃:“每一个螺丝都担负着别人的生命安全啊!不小心丢一个扳手,就直接被开除了。”

2012年,拧了两年螺丝的王俊终于还是忍受不了日常的枯燥,辞职来到北京,投奔了同学周景超。当时,他们在西五环租了个房子,王俊没找工作,而是没事儿就待在家里拆东西,先从拆手机做起,很快就拆到了汽车变速箱。周景超记得,那会儿他总在念叨想去西藏旅游,打算买个海拔高度计,可是,没过几天,王俊就自己动手做了一个。拆解、组装、改装、修理,这些动手鼓捣东西的生活,重新唤起了周景超大学时的梦想——一起“做点东西”。至于做什么,都不知道。

之所以最后选择了3D打印机,是因为一次偶然。2013年,已经辞职的周景超给女友做了一个驱狗器。她女朋友怕狗,在小区散步时常常有狗跑上来,她吓得无处躲藏,又不好当着狗主人的面大声驱赶。但是,狗对一种特殊的声波会自然躲避,周景超就利用这个原理做了个简易的驱狗器,但电线和元器件都裸露在外面,他想找个漂亮又实用的外壳却始终找不到。最后,无奈之下,只好想到能不能用3D打印机自己打一个外壳。他兴冲冲地上网买了一台3D打印机,花了4200块钱。收到货后,王俊不吃不喝,用了一个通宵就组装了起来,结果一试,并不好用。

传统的3D打印机是四角支架结构,虽然支撑更牢固,但这样设计主要是为了雕刻所用,力求稳定,但打印机需要更灵活。王俊一口气说出这台机器的一大堆毛病,他们很快意识到,既然现有的3D打印机不好用,为什么不自己做一台呢?

“为什么不自己做一台呢?”这是创客们普遍挂在嘴边的口头禅,他们开始做东西,并不是对未来有清晰的计划,而只是因为当下的东西不好用。王俊于是开始上网研究3D打印机,混在很多国外的3D打印机爱好者论坛里。后来,他发现早在2011年,德国一位谷歌的工程师就曾遇到和他一样的苦恼,这位工程师对老版本的3D打印机做了大幅修改,将之前的四角支撑改为三角支撑,这种结构叫并联臂,在航空界专门用于飞行模拟器的支撑,稳定且灵活。在此基础上,王俊又做了一些微调,两个月后,一台并联臂结构的3D打印机就诞生了。

也是在2013年,3D打印机成了一个热门词,开始有各式各样的产品出现在淘宝平台上。周景超说他们是国内第一支做并联臂结构3D打印机的团队,很快,他们的产品凭借价格优惠和质量稳定,在网上脱颖而出。迄今为止,已经卖出了300多台。生产一台3D打印机,主要分为两部分,一个是由3D打印机打印出来的零部件,主要是一些链接件和支撑件,另外所有零部件都是采购的标准配件。凭借过去三年在化工企业的采购经验,周景超不仅能快速找到性价比最高的零件,还能合理安排采购和物流的时间。而放在厨房橱柜上面的三台3D打印机,就是他们的生产工具。这三台机器要比普通的3D打印机更粗壮,一天时间就可以打印出一台机器的配件。以现在的订单量,机器还有空在晚上停工休息,遇到客户着急要货时,三台机器就24小时连轴转,周景超常常半夜爬起来把打印好的零部件收走,再设定新的打印任务。

根据特长,他们三人各有分工,周景超负责出去联络合作伙伴,开拓市场,吕鑫负责法律和财务,王俊则是技术负责人。我们聊天的时候,王俊已经默默打印出了一个塑料衣钩。按照他们的设想,未来希望能把自己的3D打印机推向家庭应用,就像当年的PC普及一样,让3D打印机进入寻常百姓家,不仅可以打印衣架和勺子,还可以给孩子打印玩具。有一天,一个上海的买家兴奋地告诉他们“你们就是创客”,周景超才知道这个词儿。在英语中,创客被称为“Maker”,泛指那些勇于把自己的想法变为现实的人。

周景超和他的3D打印机,实际上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制造模式。他们颠覆了传统的工业生产方式,依托互联网时代的数字平台,仅依靠一己之力就完成了从设计到制造的一系列环节。在传统的工业社会中,一个人要想制造一样东西,一般有两种方法:一种是完全的手工制作;另一种就是典型的工业化生产,先是找到设计团队来设计,然后做出模型,对模型进一步修改,定型,再找到一间工厂,开模具,大批量生产。

早在上世纪70年代,随着3D计算机辅助设计的兴起,设计师就能在电脑上看到虚拟的三维立体。但是,要将这些立体用黏土、木头或金属做成一个模型,就需要漫长的时间和不菲的花费。美国著名鞋业公司Timberland要制作一个鞋底模型至少要一周的时间,花费1200美元。针对这种情况,“快速成型”机器很快诞生,它们便是3D打印机的前身。1994年,几名来自麻省理工学院的科研和技术专家发明了一种名为三维打印(Three Dimensional Printing,简称“3DP”)的技术,并申请了专利。采用这种技术,成型速度快,设备价格便宜,操作起来更容易,虽然精度不够高,但做概念产品或模型绰绰有余。

3D打印机的运行原理是建立在数据采集基础之上的。用立体扫描仪将一件物品扫描成像,在电脑中,将其形状转化为一系列数据参数,然后对整个物体进行切片、分层,每一层的厚度只有几十微米,也就是打印针头的直径;之后,打印针头就可以根据输入的参数,将一件物品分割成成千上万个切片,堆积而成最后的形状。

3D打印机的诞生和普及,成为创客一代的催化剂。之前很难实现的“制造”环节,现在有了3D打印机,就变得容易了很多。“3D打印机让生产制造的门槛瞬间降低了,每一个人都可以参与到具体的生产中来,由此形成了遍地开花的桌面工厂。”周景超强调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3D打印机并非简单的酷炫之物,而是成了数字时代最普及的生产工具。“只要觉得什么东西不好看或不好用,那就自己直接造一个出来。”

2007年,第一台开源桌面3D打印机RepRap问世,随后,以消费者为中心的3D打印机开始上市。之前仅存留在实验室里的这一概念开始变为现实,并且在整个科技界迅速推广开来,为那些热衷制造东西的“车库小子”们提供了一个万能的生产机器。几乎每个美国家庭,都会有一间属于男孩们的“车库”,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手工工具,他们在这里自己动手(DIY)做出各种东西,也培养出一种“将梦想之物变为现实”的生活态度。现在,有了3D打印机,使得这一DIY精神插上了数字化的翅膀。

对创客们来说,动手做东西是一种本能,也是一种刺激他们肾上腺素分泌的竞技。王俊为了琢磨一个零部件的改进,可以不吃不喝不睡,连续干48个小时。每一次新的零部件寄到后,如果不尝试一遍,王俊就睡不着觉。相比完全的制成品,创客们更喜欢半成品,因为这样可以留给他们自己动手的空间。周景超他们卖出的3D打印机,绝大部分都是一堆零件,买家收到货后,可以对照着网上的视频来组装。由此还形成了一种比赛组装速度的竞技,现在这个记录暂时由王俊创造,他将散乱在桌上的上百个3D打印机零部件组装在一起,最短的一次只需要一个小时零几分钟。

除了动手能力,新一波创客运动与传统的车库小子相比,有了更为开放的工业环境和精神追求。《连线》杂志前主编克里斯·安德森总结了“创客运动”的三个共同点——利用数字桌面设计产品;在开源社区中分享、合作;个性化、定制化的桌面生产形式。与3D打印机并列的另一个创客引擎,就是开源社区的出现。

在王俊组装3D打印机演示视频的最后,他特意标出了两个英文名字表示感谢,他们便是最早将并联臂应用在3D打印机上的德国工程师,王俊用这种方式向他们的原始创意致敬。但是,除此之外,并没有专利保护、侵权等现实的关联,因为两位德国工程师早已经把自己的创意完整公布在了开源社区上。在开源社区上,每个人都在无私地奉献着自己的创意,将自己的制作过程和思考上传,其他人可以无偿借鉴,也可以不用支付任何费用将之复制、生产。如果说一定有付出的话,那就是索取者也要同样贡献出自己的创意和制作过程。每一个上传内容的人,都相信从众人的智慧中得到的收获要远远大于自己的付出。

其实,开源软件已经出现了几十年,它是指那些开放源代码供别人享用的软件。但是,直到最近几年,伴随着开源社区与开源硬件的出现,开源成为一种新的科技潮流。对某一个领域有兴趣的人自发聚集在一个网站上,各自贡献自己在这个领域内的探索进展,同时吸收别人的经验教训。对创客来说,标志性的开源平台就是Arduino,这是由一位意大利老师和西班牙籍芯片工程师,带领他们的学生一起设计的一款电路板。因为学生总是抱怨他们找不到好用的电路板,两个老师就决定做一款最简单易用的电路板,即便不懂电脑编程的人,也可以快速学会利用这款电路板制造出电子产品,当然,他们也可以在此基础上随意改进。依托这款开源硬件,Arduino慢慢成了一个庞大的开源平台,有了开源软件和社区服务。若将制造东西比作烹饪,相当于有一帮五星级酒店的大厨,把基本菜式的做法公布在了网站上,其他厨艺爱好者可以各取所需,也可以添油加醋。

王俊是开源社区上的活跃分子,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上面,跟志同道合者探讨如何改进自己的3D打印机。在过去的半年中,平均每个月都会有三次大的改动,小改动更是随时都有,这些都来自于开源社区的贡献。很多买家会把使用过程中的心得体会写下来分享到论坛里。王俊并不担心自己的产品会被同行抄袭,甚至对于半路杀进来的“大公司”,他也胸有成竹。“在开源时代,你无法阻止别人复制你的想法,也无需为了保持一点点领先而拒绝吸取大众的营养。”王俊解释,“开源让每一个创客都没法混日子了,跟随者永远是跟随者,大家拼的不是资本实力,而是工程师的智慧,是技术人员的肉搏战。”

有了开源社区和3D打印机,创客群体在最近两年迅速壮大起来,由此也开始出现一批专门服务于创客的组织。位于北京中关村一栋大厦内的“创客空间”,算得上是国内最早的创客组织之一。负责媒体与市场的魏乔跟我们介绍,2010年,创客空间刚刚成立的时候,多少还有些玩票儿的性质,当时是受硅谷创意市集的影响,在中国引进了创客嘉年华,以做出东西为英雄。我们去的时候是一个周三下午,1000平方米的地方被分割出几个大屋子,类似于工厂车间,切割机、电钻、小型机床等各种工具设备一应俱全,创客们在这里讨论创意,然后很快就聚到工作间里将其制造出来。很快,创客空间找到了一条生存之道,它除了提供空间和硬件服务外,还逐渐成为创客项目的孵化器。

如果说中关村的“车库咖啡”是软件项目的创业聚集地,那么“创客空间”就成为硬件项目的集散场。制造门槛的降低让很多年轻人找到了新的生存方式。宣国芹大学毕业后就没有找工作,他先是来到创客空间做雕刻机,后来又开始做3D打印机,现在成了创客空间的常客。未来想做什么,他也不知道,但最起码他说自己需要天天浸泡在这个环境里,至于收入,他在这里结识的几个朋友会时不时合伙接下一些单位外包的小项目,比如为博物馆制作一些展品模型。“只要有技术,接点小活儿也比上班收入好,关键这样自由,可以让我保持不断的实验和思考。”

那天下午,在创客空间,我还遇到了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,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,在读高二。他不善言谈,给我们演示自己刚刚做成的特斯拉线圈。魏乔告诉我,这孩子现在来创客空间要比去学校的积极性高很多。像创客空间这样的组织在上海和深圳也有不少,创客们还会不定期地组织“马拉松”比赛,看谁能够在48小时内制造出一样东西。单纯有想法已经远远不够,关键是如何把想法转化成实物。

未来生产与个体回归

潘昊严格意义上并不算一个典型的创客,他2008年进入这个领域的时候,并不是因为一腔理想,而是基于自己的现实需求。当时,他在北京参加一个新媒体艺术展,第一次接触Arduino平台,发现原来可以通过这种开源的方式来寻找合适的硬件。自己大学时参加电竞,就常常遇到有设计图纸但没有硬件支持的状况。大公司不屑于为个体生产单个硬件,要完成一个设计,往往要自己手动焊接制造电路板,费时费力。潘昊从中看到了市场需求,他尝试在海外论坛发帖征集创客们的需求,然后到国内电子市场搜集硬件,加工后再发给创客们。后来,订单越来越多,他决定南下深圳,因为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元器件。在深圳,不管你想要什么,都可以快速找到,克里斯·安德森甚至把它称为“创客们的天堂”。

那时候,潘昊每天背着包到深圳华强北商城采购硬件,回到住处开始根据客户的需求加工。潘昊向我们回忆,那时候国内的创客还寥寥无几,他的主要客户都来自国外。后来,潘昊开始专门面向创客群体供应开源硬件,他的矽递公司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开源硬件供应商之一。潘昊把自己定位于“为创客服务的创客”,他想成为创客们的“送水工”。眼下看,潘昊做到了,因为创客群体的壮大,正在深刻改变着传统工业生产的供应链。

以福特汽车为代表的现代化大工厂,讲求的生产模式一直在无限追求两个指标——规模化与精细分工。无论是汽车还是手机,乃至一个烟灰缸,都是大规模批量化生产的物品,订单量越大,单位成本就越低。但是,由此产生一个天然的矛盾,因为人的需求是多样的、个性化的,如何在多样的需求中寻找共性,如何用千篇一律的产品来满足人们的个性化需求,成为传统商业的精髓所在。但是,这种生产和销售模式,在创客时代都将改变。

去年,矽递营业额达到6000万元。即便成为全球数一数二的开源硬件厂商,潘昊接到的订单,仍有大部分是小订单,比如中心模块,最常见的订单量就在20100片。对于传统的工业供应链来说,这样少的订单量几乎无法完成,因为开模具的成本太高。但是现在,依靠3D打印机和标准配件的组合,生产50片中心模块,是一件既省时又省力的工作。“未来的工业生产,应该是去中心化的,偏向定制化与个性化。”潘昊向我们分析,“传统的大规模生产,依赖于前期的设计、制模、生产线,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生产方式,智慧的源头在前端,越往后技术含量就越低。未来的供应链应该变短、变小,技术含量是平均分配的。”

矽递科技已为全世界5万多创客和发明家提供了传感器、控制、通信等超过700种开源硬件模块。由于大部分是打样、小规模试产,所以传统流水线的生产方式并不适用。目前矽递科技有一个专门针对小规模、小批量生产需求的敏捷制造中心,包括三四十名员工。“也许某个员工之前做的是焊接,但在敏捷制造中心,他不光要会焊接,还要了解怎么去做测试和包装,每个人都要是多面手。”

在潘昊看来,去中心化所依靠的基础就是数字化。比如传统的电影生产,便是一种典型的大工业生产,好莱坞凭借完善的供应链系统,用大制作、大成本来生产大电影。但是,现在有了数字化的帮助,个人也可以拍出电影效果的影像,数字工作者可以根据想象来设计制作逼真的电影画面。未来,随着3D扫描仪、3D打印机等数字化生产工具的普及,供应链将变得更加短平快,围绕创客个体展开,真正出现私人定制式的工业生产。

在燕郊那栋小房子里看王俊他们演示自己的3D打印机,我的一个疑惑始终挥之不去——如果创客们将一切智慧贡献都毫无保留地分享,那个体的竞争力该如何保护?直到后来与潘昊再次讨论这个问题,才有了新的认识。

矽递科技将所有的图纸、设计文件和配套软件都公布在了自己的网站上,这是一家没有商业秘密的公司。在潘昊看来,这样的公开分享,恰恰是其智慧来源的基础,可以吸取所有同道中人的智慧。传统的大公司以封闭性的开发专利作为自己的核心竞争力,但这种保护性开发的方式,大大阻碍了人类技术的进步。克里斯·安德森也在其《创客》一书中坦言,18世纪末,在美国总统杰弗逊和宪法制定者们眼中,之所以确立专利保护,并非要确保发明者从中牟利,而是要鼓励发明者公开分享他们的成果,因此,享有专利许可权的唯一途径就是向全社会公开发明。

现在,这种自上而下的知识生产,也随着更加广泛而深刻的数字化变革而发生变化。知识产权的保护仍然需要,但那种封闭式的专利门槛将会被越来越多的开源平台所瓦解。在潘昊看来,实际上,创客是一种回归,是一种人类对自我动手解决问题的本能渴望。“上一个时代,我们的父母自己动手做小推车,织毛衣,在最近的20多年中,随着互联网的兴起,我们的生活从手工间换到了电脑桌上,形成一种桌面生活方式。”潘昊说,“现在,随着IT业的深度整合,我们可以回到工作间了,只不过纯手工的方式变成了数字化生产,之前的小推车和毛衣变成了智能头盔和电子产品,但制造东西的本能需求是一致的。”

可以想象,未来如果我们想做一款智能计步器,即便没有电子和IT基础也没有关系,开源软件网站上会提供简单易懂的教程,开源硬件网站上会提供五花八门的工具、零件,就像在一个琳琅满目的超市一样,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所需的一切,然后按照网上的教程组装,一款属于自己的个性计步器就可以顺利诞生了。

开源并不能抹杀一切个体的竞争力。王俊对自己组装机器的工艺颇有自信,他说:“即便同样的零部件和组装顺序,我拧出来的螺丝就是比别人更稳,这是一种日积月累的功夫,不是模仿者短期内就能复制的。”为了做出更好的3D打印机,周景超几乎尝试了能够采购到的各种国内外零件,无数的对比之后,才确定采用日本的风扇和气动接头,采用德国的传感器,采用美国的万向头,采用德国的打印头……所有这些选择,背后仍然基于个体的付出和智慧。

王俊强调,这种去中心化的生产方式,看似没有了技术门槛,但实际上技术竞争无处不在,个体的竞争优势,也从之前的单一环节延伸到了整个设计、制造环节。为了让制作工艺精益求精,去年春节时,周景超回老家的工厂,专门找到有几十年工龄的老师傅,向他们请教如何将碳纤维杆切得更直,老师傅动手做了几个夹具,顺利解决了这个困扰他们好久的难题。周景超感慨:“工业化生产中,为了提高效率,一切变成机械化、标准化,这种个体的技术含量慢慢萎缩,现在,随着创客时代的来临,个体的竞争力再度重要起来,人会成为生产过程中的主体,成为不断改进技术、不断满足个性需求的动力。”

当然,鼓励个体的作用,并非全然否定组织的高效率。在一些先进的生产企业里,比如美国的特斯拉电动汽车制造厂,已经开始采用这种多中心化的方式将之前冗长的供应链打散,截取成更为高效的不同作业单元。创客精神不仅仅体现在个人,还可以用来武装和变革大型组织,使之更加灵活。

创客与创业者

覃政穿着褪了色的牛仔裤,说起话来语速超快,他不抬头,眼睛似乎总是盯着桌子,沉浸在自己的技术世界里。但是,就在上周,这个不善言辞的小伙子刚刚面向几百位媒体记者,发布了自己的三款新产品——一款用于打游戏、看电影的虚拟现实头盔,一款用于拍摄3D效果照片的小相机,一款简易版的虚拟现实眼镜。覃政说自己已经度过了创客阶段,虽然创客的基因仍然流淌在体内,但眼下他从一个创客变成了创业者。覃政的蚁视科技公司主打虚拟现实硬件产品,至今已经拿到了三轮风险投资,其中由红杉资本领投。

今年27岁的覃政,出生在湖北恩施一个小县城,父母都是老师,从小就爱做手工。后来考上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,本科的时候开始迷恋上做航模、机器人和电动车。2006年,覃政第一次接触虚拟现实技术,就被其吸引了,他在电脑上设计机械臂和摄像头,然后去找学校开办的工厂做模具,生产零件,但是这样一趟下来费时费力,而且一个零件做下来至少要几百块钱。后来,他开始用激光切割亚克力板,自己动手做零部件,但是,这样纯手工的活儿又难以保证精确度。

与大多数创客一样,覃政的创客生涯也是从一台3D打印机开始的。2012年底,覃政买了一台3D打印机,当时,国内刚刚有民用的3D打印机,价格还很贵,覃政买来后三个月,就用它打印出了第一台虚拟现实头盔的原型机。后来,覃政就是拿着它去一遍遍演示给投资人看,最终拿到了第一笔500万元的投资。

现在,覃政还珍藏着这台原型机,黑色的外壳略显粗糙,上面坑洼不平的纹理是3D打印机喷头留下的痕迹,相比刚刚发布的上市产品,要简陋很多,但核心功能一应俱全。虚拟现实,简单讲就是通过光学成像原理,为使用者营造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。覃政拿着新的头盔给我演示,戴上后,透过头盔看电脑屏幕,就像在看一场超清的IMAX巨幅3D电影。电脑上正在播放一段海底世界的片子,缓缓游过来的大鲨鱼,仿佛就在你的眼前,逼真得让人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摸一摸。

从创意到实现,再到规模化生产,覃政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就完成了,对于一个硬件公司来说,这个速度只是起步,接下来,有了资本的助力,产品的迭代会加速。回想起去年大多数日子里,覃政都泡在创客空间里,每天用3D打印机打东西,焊接,拼装,测试……当时,他还在读博士,本来设想着未来毕业后做软件设计工作,“因为生产一款硬件对个人来说太遥远了”。但随着自己做的东西逐步成型,覃政改变了方向,他力排众议,果断退学,全力投入到创客生活中去。

拿到第一笔投资,是覃政的第二个转折点,他坦言自己完成了一个创客到创业者的飞跃。现在,新产品已经上市,因为要规模化,所以生产方式还是采用的传统模式,找了深圳的代工厂加工。但是,公司里仍然有四五台3D打印机在一刻不停地工作,用于试验、研发新的产品。覃政告诉我:“创客完成的是从零到1的工作,把自己的梦想之物制造出来,接下来,创业者需要完成从11万、100万的工作,让大家都用上你的梦想之物。”

覃政给公司起的名字叫“蚁视”,一方面是寓意采用昆虫视觉光学技术,另一方面,蚂蚁是纬度提升的哲学象征,覃政期望未来人们能透过自己的产品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。公司现在只有二十几个员工,在中关村一个废弃的厂房里租了一个带有艺术气息的办公室,粗犷的钢铁构成了办公区的线条。覃政和一帮员工忙碌在一堆电子元件、电线和测试模板中,他仍保留着创客的本色,技术创新仍是这个团队的核心任务。

今年初,在公司最缺钱的时候,覃政在著名的众筹网站Kickstarter上发起了一项众筹。事后,他总结自己当初犯了一个错误:“我们将视频拍得像广告一样完美,呈现出一个完整的产品,但在国外创客群体看来,一件完美的成品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展示你制造它的过程,展示那些原始的、粗糙的部分,这个一步步实现它的过程是创客精神的体现。”

到底什么是创客精神?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标准答案。安德森在《创客》一书中提及,麻省理工学院早在十几年前就开设了一门课程,名叫“如何制造几乎任何东西”,并为此创立了微型实验室。每个实验室都至少配备了一套数字制造工具,包括一台激光切割机、一台刻字机、一台大型数控家具制作机和一台小型电路板制作机,还有基本的电子设备,有的实验室配备了3D打印机。现在类似的实验室几乎遍布全球,无论官方的还是民间的,他们都信奉一条原则,那就是——我们有能力制造出几乎任何东西,只要你能想得到。

媒体的关注和投资人的热捧,给创客群体涂抹了一层靓丽的色彩,但在潘昊看来,这未必是好事。“国内的创客圈子太浮躁了,总想着做出个东西来拿风投,创客不等于创业者。”与最初的极力鼓吹不同,潘昊现在不再喜欢把创客挂在嘴边,“创客是一种生活方式,一种创造并且制造的精神,只有培养千千万万个创客,才有可能诞生几个成功的创业者。”

回归平常心,方能发现“创造并制造”的乐趣。王俊刚给女朋友制作了一个特殊的礼物,他女朋友喜欢打《魔兽世界》游戏,王俊先是用3D打印机打印了一个游戏中的角色“熊猫人老陈”,又打印了一个放礼物的小盒子,最后制作了一个印有特殊标志的银制吊坠。过两天,王俊就打算把吊坠放到小盒子里,由“老陈”送给自己的女友,以此向她表白,因为吊坠上的标志在游戏里寓意“家的地方”。王俊把制作过程录像,将视频放到网上,两天时间就积攒了7000多点击量。他有些羞涩地说:“作为一名创客,如果去商场买千篇一律的礼物,太跌份了。”

媒体链接:

http://www.lifeweek.com.cn/2014/1229/45487_4.shtml